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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著肚子,嫿月坐在靠窗的床邊,吹進來的晚風將衣物吹得很飄逸,披散的髮將白皙的臉映襯得很不真實。

 

  「怎麼不多添件衣裳?有孕的母親,要多多珍重自己。」丈夫從身後將她抱住,替她披了件保暖的衣袍,說話卻夾帶酸疼的刺。

 

  自從蘇蔚設計自己不成,反倒被茶理王掠倒,終導致流產以後,思索再三,她問自己:

 

  為什麼不?

 

  就連上天都站在她這一方,該死孕婦的流產,不就是最好的依據嗎?這說明,為闍城誕下子嗣的人,合該是自己,是這個連孕母也瞧不起的闍后!

 

  所以,她向聖魔許願,用生命下賭注。

 

  她賭自己會生下闍城有史以來最強悍的領導者,他將帶領黑暗的族類走向完全失去陽光的新的紀元,到時候,魔族將統領這整個世界。

 

  可惜,她漏算了丈夫的包容,在歷經茶理王替她出頭,間接導致孕母流胎以後,丈夫表面雖然沒有多說什麼,卻早已懷有芥蒂了。

 

  何況,整個闍城,哪個僕人不在背後說三道四,冷言冷語?說她和茶理王有所勾搭,更莫名其妙的,說她蓄意殺死魔胎。

 

  在她不知如何開口向丈夫解釋時,他們已走上分歧的路,背對著互相猜測,互相懷疑,誰也不相信誰,更糟的是,她以為會帶來轉機的孩子,卻因為和聖魔扯上關係,遭到誤會。

 

  只因現世能自由翻閱寧闇血辯,與聖魔有接觸的人,正是和她被傳得沸沸揚揚的,血堡之主,茶理王。

 

  雖然聖醫在經過一連串精密的檢查之後,還她清白,證明她肚裡的胎兒是丈夫那法西斯所有無誤,可惜太晚,一切早已在丈夫心底烙下不能抹滅的痕跡。

 

  要怎麼做,才能去除他們之間存在的疙瘩?要付出什麼代價,才能消滅那些不實的出軌痕跡?

 

  她惶惶終日不得其法可解,只能更溫婉地順從,更努力地服侍丈夫起居,期盼能修補他們之間,那道因誤會產生的裂痕。

 

  同時,她開始蔓延無邊夾帶著委屈以及憤怒的恨意。

 

  她只是想捍衛自己的婚姻,自己的愛情,哪裡錯了?她不偷不搶,更沒有傷害誰,最冒險,也不過就拿自己當賭注,換取自己所渴望的孩子,到底哪裡有錯?

 

  錯的是惺惺作態,貪婪卑鄙的孕母,錯的是故意製造假象的血堡之主,錯的是用她所渴求的東西誘惑她沉淪的聖魔,錯的是那些表面恭敬,時則看她不起的那些奴僕!

 

  捱緊丈夫,她平靜的語氣,壓抑很多情緒:「我愛你,那法西斯。」用我生命。

 

  沉默充斥他們之間很久,久到讓人誤以為是一輩子的時候,那法西斯才抱緊了她,將床邊微弱的蠟燭熄滅以後,在黑暗中說了這麼一句話。

 

  「我知道。」那法西斯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天快亮了,睡吧。」

 

  看著懷抱中,楚楚可憐的妻子,他感覺自己內心有些地方崩塌了,而這種傾塌是怎麼樣也重建不了的。

 

  相對於闍城繼任者來說,他想他過分仁慈,甚至曾經也想過和妻子可以平穩地走上永恆,哪怕他們的關係,是這個聯姻下的產物。

 

  在這個時候說愛,對他來說太難了,在不信任以後。

 

***

 

  那法西斯想起,蘇蔚腹裡的胎兒宣告危急的時候,曾和血堡之主秘密地會晤過一次,也因為這次密談讓他提高警覺,這個野心勃勃的男魔要的,不是什麼勢力劃分領土擴張。

 

  而是他結褵剛滿三百年的妻子。

 

  「我不會道歉,反過來說,你應該向我道謝。」冷笑一聲,茶理王看著坐在幽暗的書櫃旁,不發一語的他,狂妄地這麼說著:「畢竟,將禍患放在自己身旁,殃及妻子的人,不是我。」

 

  不動怒,也沒有多餘的情緒,平和的臉上,那法西斯只有淡淡的一句反問。

 

  「這該是說你?」

 

  誰也知道,關於茶理王久遠以前的孕母,是怎麼讓血堡族系的貴族們綁去玩弄致死,這件事情有多麼禁忌,闍皇卻在這個時候,用非常輕描淡寫的語氣揭露殘忍的事實。

 

  「嫿月,從來就不是那個孕母。」輕啜了口鮮紅的血釀,那法西斯銳利的眼神看著他,微笑得很刺眼:「以前不是,現在不是,未來也不會是。」永遠,都不會是。

 

  幾乎差點爆出粗口,血堡之主忍了許久,驀地裂開一個狂妄的微笑:「不管她是不是,也不管她是不是你的妻子,我都要定了!」要麼,就把她看守牢靠,要麼,拱手讓人。

 

  下一瞬,那法西斯手中的酒杯碎裂,滿地暗紅酒漬,破碎地倒映窗外月影。

 

  「那麼,我們算是達成共識了,茶理王……」臉上掛著的笑更為溫和,只是場面一觸即發,「就用血堡的崩裂,來償還你所犯下的罪孽吧。」

 

  兩個魔氣奔狂的魔各據一方,僵持不下,茶理王率先大笑了起來,帶著不屑一顧的嘲弄。

 

  「我更期待你臣服於我的那天,我心情有多麼歡暢。」晬了一口,他轉身離去:「呸!下作的東西,那法西斯,我賭你掌控不了的,你那個寶貝的妻子,遠比你所想得更有野望,你無法看透的……哈哈哈……」

 

  那個時候,他半點也不明瞭,一直都能扮演好闍后這個溫婉而順從的角色者,又怎會和野心欲望這種貪婪扯在一起?最多了不起,多些不切實際的妄想,又怎會有什麼亂子呢?

 

  關於那些一如白日夢般可笑的虛幻,他想他是有能力包容,雖然是那樣重複不斷的,虛無飄渺的可笑幻夢,讓人有些煩躁,可是比起汲汲營營,把自己搞得渾身髒的孕母來說,妻子其實是美好可愛才是。

                                         

  他一直這麼認為。

 

  直到妻子真正懷胎,這個令人震懾的消息讓聖醫證實以後,他才知道比起孕母,妻子的執著更加頑固,而且無可救藥;哪怕是這麼可笑荒唐的念頭,她也認認真真地硬是達成了自己的野望。

 

  那法西斯突然無法說服自己去想像,到底嫿月付出了什麼,才得以換來這個懷胎的奇蹟。

 

  雖然聖醫檢查之後,都說孩子是自己的,可這件事情本身,就是個不正常的存在。

 

  他想起,那次密談,茶理王信誓旦旦地剖析自己的妻子,不由的一陣厭惡,要不是他們之間有著什麼,那個無禮粗俗的男魔,又怎會知道她在渴求什麼?又怎麼會和寧闇血辯扯上關係?

 

  汙穢!就算是這個孩子是他的,得來的方法卻顯得太髒。

 

  他原本還以為比起孕母,眼下妻子總要好得太多,至少乾淨;可不知何時,這個乾淨的棋子,竟也自顧自掉入泥淖,沉淪墮落得不可自拔。

 

  可笑,太過可笑,他的婚姻,以及他的妻子……還有未來要出世的孩子。

 

***

 

  「老實說,皇嫂有些太草率了。」輕盈地一躍上窗台,映日用一種不認同也不反對的敘事語氣這麼對她說。

 

  『太草率?不,沒有人會知道她付出多少煎熬才決定這麼做,或許永遠都不會有人明白。』嫿月勉強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我只是……太過寂寞,太過不甘心。」太愛一個人。

 

  蹙著好看的眉頭,映日試圖勸解:「皇嫂,生在皇家,更別提我們是魔,妳應當從小就要有所覺悟才是,怎麼會有這種念頭呢?」不甘心?怎麼可以。

 

  「我不是自願成為皇家人的,我不是自願擁有異能,我不是自願讓人割裂我的手,只為了練就血琴,我更不想讓出我的丈夫!」

 

  為什麼只因為女魔沒有生育的能力,就該眼睜睜看著丈夫去和人類的孕母在一起?憑什麼!

 

  訝異地看著幾乎是喊出心聲的嫿月,闍城的公主反倒平靜下來:「那麼,妳後悔了你的婚姻嗎?」

 

  「妳難道不懂,之於一城之后,妳掌握的是未來闍城繼承者的教養權力,這才是最重要的!至於生懷這種低下的工作,何苦執著?」

 

  『因為,她是獨佔欲強烈的魔啊!因為,她是個渴望擁有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孩子的,如人類一般的普通母親。』這麼想著,並且脫口而出,嫿月語氣顯得很不真切。

 

  「因為,我只想當個普通的,生命短暫的,人類一樣的母親。」也因為,她太渴望連丈夫的子嗣生養權利,都完全屬於自己。

 

  要怪,就怪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愛得太深,太過了,忘了這樁婚姻,終究是政治底下的聯姻,真正被需要的,是自己被逼迫著練就能夠彈奏魔琴的雙手,只要乖乖聽話,其他……就不是這麼重要了。

 

  「可惜妳不是。」直接打碎這個話題,映日直率到近乎殘忍的話,沒有任何意思,卻凸顯出事實冰冷的溫度。

 

  「所以妳需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情,壓抑魔本身太過外放的瘋狂,以換取永恆的權力地位;否則,就如同妳現下的境遇,只要再一步就粉身碎骨。」多麼令人惋惜,這麼看似懦弱,卻又拼命地活著的女魔。

 

  可惜她以為自己可以擁有魔的長生,以及人類的短暫。

 

  『那麼存在本身,之於自己,又有什麼意義呢?』若不是執著在這個願望上面,她又是為了誰而活著?嫿月看著窗外灑了一地的銀光,有些遙遠地想著,她早就把自己獻上了,在這個婚姻的一開始。

 

  不管是身還是心,即便到最後還得忍受一個低賤的人類來瓜分自己的丈夫,可是她還是心甘情願地全部給了那個只為闍城而活的丈夫,可她又得到什麼?

 

  各執一端的想法不斷衝突,並且帶來崩潰,她所能做的,不過就是一步一步退讓,直到退無可退為止。

 

  最後,換來不可抹滅的誤會。

 

  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所以,妳做得到看著丈夫和孕母卿卿我我,直到誕下孩子嗎?」當她看見,映日不加思索地點頭時,才緩緩咧開今晚第一個真心的微笑。

 

  誰也沒有錯,只是,她要的,丈夫給不起,丈夫所想的,自己也沒有做到,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

 

  在嫿月有孕以後,形成強烈對比的,就是孕胎失敗的孕母,蘇蔚。

 

  沒有利用價值以後,蘇蔚被形同軟禁地關在外表華美,卻空無一物的寢室,除了定時的請安可以離開以外,連用餐都獨自在房理解決,這種虛無寒冷的滋味,很快讓她失去理智。

 

  「不公平!這對我不公平!聖魔,這與當初說好的賭約不同!我不服……」發了瘋似地在沒有人的房裡抱頭哭叫,蘇蔚扭曲的臉上有深深的血淚。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麼可以死掉?我要當上闍城的皇后,我要獨占闍皇!為什麼要殺死我的孩子?不,都是那個女魔的錯!都是她害我的……」

 

  尖銳又淒厲的嗓音,在僕人前來敲門瞬間無聲無息,「問安時間到了,請蘇夫人移駕。」

 

  一句夫人,替她一生做注解,註定,她這輩子就是個夫人,其他什麼也得不到,不用說什麼權勢,包括她的男人、她的孩子。

 

  甚至是到了現在,她還得去向那個不知道用什麼卑劣手段懷上孩子的女魔請安問好,誰知道她背地裡勾搭血堡之主多久?才讓這粗魯俗劣的男魔早一步將她掃飛,直落在一尺外重重摔下。

 

  就只因為這一下,讓她胎兒不保。

 

  『對,都是那個女魔不好!』拿起手絹,對著透明的鏡子擦去臉上的血污,平整了面容以後,揚起一抹如過往般溫和的微笑,這才踏出這間關滿她心底的鬼的寢房。

 

  到了嫿月跟前,她依舊照慣例,款款行禮,接著,她挺著胸,高傲地屏退身旁侍女。

 

  「請容許我,與闍后單獨一談。」

 

  並沒有理會她,而是直到嫿月點頭,女僕才退身而去,這舉動讓蘇蔚勾出一抹豔色至極的笑。

 

  「自從您奪去我的孩子之後,這些下人就更加狗眼看人低了。」攏攏微捲的髮,直接的話刺得人尷尬。

 

  可惜,嫿月看也不看她一眼,像是嫌髒一樣:「教養保母沒將妳教好嗎?還是妳之前的溫順都是虛偽的噁心東西?闍城要這種卑陋的劣質品有什麼用?」

 

  「話可說得真毒呢!一樣毫無作用的闍后。」哽了哽,像是沒料到嫿月會開口反擊,蘇蔚馬上毫不示弱地頂了回去。

 

  摸著開始有些明顯的肚子,嫿月依舊不慍不火:「沒有辦法保護好自己的孩子,讓自己一無是處的,可是蘇夫人,不是?」

 

  忍無可忍,蘇蔚咆哮出聲:「是妳殺死我的孩子!是妳教唆那個粗鄙的血堡之主殺了我的孩子!」

 

  「你們這對下賤的姦夫淫婦!」

 

  對比這種失控,嫿月僅是用更緩的語調扯起一抹微笑:「所以,是夫人大肆渲染了『闍后與茶理王有曖昧』這個傳聞嗎?」

 

  下一秒,她陡然出手,蘇蔚還未及反應,已被緊握著頸項懸空,「告訴我,愚蠢地陷害我,最後反倒讓自己流產的可笑人類,是誰呢?」毫不費力地收緊虎口,可忍不下怨氣,闍后僵持了一會兒,才總算能恢復理智。

 

  「蘇蔚,並不是每一個魔都能容忍妳的無理……還有妳那短淺的目光。」嘆口氣,嫿月平復自己的情緒,晃手將人甩至牆邊。

 

  狼狽地握緊胸口,唇邊緩緩流下鮮血,蘇蔚卻笑得更美了:「我哪裡有錯?根據聖魔給的條件,設下陷阱,就看是誰輸,我有錯嗎?」真沒用,這難道是原生種與後天嗜血轉化之間的差異嗎?聖魔連這點都不對她寬待……

 

  「不公平的是妳!」惡狠狠的瞪視著站的直挺的闍后,「若不是茶理王出手,妳早死了!死的人就會是妳……」

 

  穩住思緒,嫿月開口又是一擊:「運氣也是賭注一環,夫人該不會不懂吧?」

 

  「如果是如此,當初答應和聖魔對賭,更是一種愚昧至極的行為了。」惋惜著,嫿月說出更讓人憤怒的話來:「早知道是如此結局,倒不如一開始乖乖待在原來的圈養地,好好過完妳下輩子,如此不是很好嗎?」何必來搶她丈夫,何必來弄擰這趟渾水?

 

  忍無可忍,蘇蔚露出銳利的指爪朝她狂奔而來:「我殺了妳!」太恨,這些話讓人太恨,沒有人知道她是多麼痛多麼努力在活下去,沒有人!

 

  之後,蘇蔚寫下她的結局。

 

***

 

  一切就在眨眼之間,就寫好後續。

 

  怔愣地看著讓自己刺穿胸口的蘇蔚,嫿月有種不是那麼真實的夢幻感。

 

  『會不會這一切都是一場夢,醒過來以後,還是只有丈夫與自己,孕母還有孩子,就只會是一場噩夢?』

 

  緩緩將手拔出,失去堵塞的鮮血,隨著抽出的指爪,大量大量的湧出,蘇蔚還一抽一抽地顫抖,並且放肆地狂笑,夾帶斑斑血淚,豔麗的臉上寫滿不甘。

 

  「哈,哈……闍后殺了我,怎麼向闍皇交代呢?就說您畏罪,將知悉內情的孕母殺害了。您想如何呢?」瞪著充滿血絲的眼,發狂的爬抓冰冷的地板,她不要命似地咒罵。

 

  還想說什麼,卻頓了下,吐出鮮血:「呃!嘔噗……」她看不見的身後,映日更乾脆地一刀將她砍殺。

 

  長生不是擁有永恆的生命,只是延緩補強了時間對於肉體造成的傷害,可對於蘇蔚這種甫嗜血轉化不久的人類,這兩下致命的攻擊,就足夠要命。

 

  用著不亞於地上屍體還在抽搐著的顫抖語調,嫿月看著補上一刀的闍城公主,甩開的銀刃立在地上,森冷得晃著光:「映,映日……」

 

  「這種渣屑,皇嫂何必手下留情?」

 

  冷著眼,映日勾著一抹優雅的微笑,喚來僕人將屍體拖走,順道拿來溫熱的毛巾以及清水洗淨嫿月染血的手。

 

  「皇嫂,這樣優柔寡斷,可是會丟皇家的臉哪……」親切地端上一杯熱茶替她壓驚,映日一晃眼就不見剛剛手刃孕母得狠戾。

 

  也絕口不提當她急著走來捍衛皇嫂的時候,親眼目睹嫿月殺人的震驚,全都完好的隱藏在她心底,牢牢鎖緊,不見天日。

 

  誰能猜得透?這個嬌嫩而脆弱的女魔,在被逼到極致的時候,也能一手屠殺敵人,毫不留情地撕裂對方的胸口,再殘忍的抽出,任由鮮血淋漓的流淌。

 

  而這樣的女魔,在她心底深處,又埋藏著什麼樣的祕密呢?會不會正如傳言,這一切都是她處心積慮設計的?眾人不得而知的背後,又是什麼樣的真相呢?

 

  映日隱隱的擔憂起來,卻什麼也沒有說。

 

  「我不想殺害任何人的……」嫿月有些低落,還有一些未從屍體和鮮血的景況裡清醒的迷惘。

 

  她看著朝自己奔來的,不顧一切的蘇蔚,就像是在看鏡子裡的倒影一樣,那樣狂妄,那樣瘋魔,像是捨盡一切都在所不惜一樣。

 

  自己也是如此嗎?

 

  嫿月發現自己沒有答案,只能在閃避不及的時候,用指刃將人貫穿,給一個痛快,事情發生是那樣的快速,當她有意識的時候,映日早已補上一刀,將人送走,一面用著溫和的語調,就像是死去的不過是一隻微不足道的牲口。

 

  會不會,自己要是犯了什麼過錯,也會被這樣對待,就只是因為,皇家顏面?

 

  突然,她發現自己居然無法否認親手宰殺了蘇蔚時,那種難以言喻的快感,鮮血沿著她的手腕滴流的景像,以及那張垂死的臉上,扭曲猙獰的表情,再再讓她有種復仇般的快慰。

 

  哪怕她一開始的確只是想自衛,只是想保護自己,保護孩子。

 

  這是她的寶貝,是她用自己和聖魔交換賭注來的孩子,怎麼可以被殺害?

 

  她不允許!

 

  她將會生下闍城,不,是所有嗜血族裡,最優秀的統治者,這個孩子將會是她的驕傲,也會是丈夫的傳承,更會是象徵她和丈夫永垂不朽的愛。

 

  她沒有錯。錯的是這些扭曲自己的人,他們最終將會知道,她才是對的,是她選擇的這條道路,將會替闍城帶來嶄新的希望,也只有自己才能幫助丈夫,幫助丈夫的血脈,得到他一開始就想要的。

 

  孩子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沒有人可以搶走,沒有人。

 

***

 

  就著迴廊微弱的燭光走回寢殿,那法西斯看著精雕華美的床榻上沉睡著的妻子,窗外明明就快要天明了,為什麼他有種混沌的淒迷?

 

  不能否認,在第一時間聽見自己的妻子殺人,有種不能置信的錯愣,可更多的是,遺憾。

 

  是的,遺憾。

 

  他們終於也走到了這個地步,他原本以為單純無害的妻子,終是下手處決了異己,哪怕是再怎麼非她所願,她還是動手了;夥同闍城的公主,只用了一把匕首,和她的指刃,就將支脈送來的孕母絞殺。

 

  失去了代表和平的孕母,支脈很有可能起身反抗,藉此機會製造戰亂……這些,都不是他所真正關注的,只是,對於妻子連自己的身分立場想都沒想,就這麼痛快淋漓的殺死侍妾,這種扭曲的忌妒心態,感到失望。

 

  曾幾何時,那個溫柔單純的女魔,經過虛妄以及嫉妒的洗禮之後,成了眼前這樣和其他女魔無異,目光淺短的妒婦?

 

  有些想不起,不久以前,還願意給的承諾,是怎麼樣甜蜜芳香的氣味……

 

  時序倒轉,回到蘇蔚剛懷胎滿三個月,挑了一個滿月圓滿的像是一枚巨大的硬幣那樣美麗的夜晚,老闍皇決定讓孕母和現任闍皇進行換血儀式。

 

  出乎意料,嫿月一點沮喪也沒有,沉著地從侍女手中接過丈夫的衣物,仔細替他穿妥,這之間,半句話也沒說。

 

  「我以為妳該有話對我說。」挑眉,那法西斯看著妻子,有種說不出的情緒擴散開來,但是弄不清是什麼。

 

  停下正在幫他撫平衣領的動作,嫿月抬起臉來看著丈夫:「我唯一想說的是,我永遠會在這裡。」在這裡等著,回歸。

 

  驀地無聲笑開,那法西斯擁抱了一下妻子,頭也不回的離去,只在寢房的門關上以前留下一句話:「那麼,有妳的所在,就會是我的歸途。」期限,就設定永遠,如何?

 

  他還記得那時候的自己,還以為牽著手,就可以一輩子,哪怕是什麼侍妾,都只會是永生的路上,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浮塵。

 

  可惜,這一輩子,很短暫,他們的一輩子,距離句點不是太遠。

 

  日光出現以前,他終於做下了軟禁闍后的決定,用以隔絕自己和這個已經陷下泥沼的妻子;他沒有辦法,看著以前在自己懷裡羞怯溫柔的女魔,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已經變成了如其他魔一般,糾結著愛恨嗔癡,貪婪以及妄想。

 

  在昏暗的燭光燃盡之前,那法西斯褪去厚重的衣袍,像往昔一樣,擁著妻子入睡,卻帶著離別的感傷。

 

  令人意外,聽見這項決定,嫿月並沒有太多情緒,反倒溫順地配合,甚至殷殷交代起女侍有關於伺候丈夫的一些小細節,以及習慣,就像是她再也不會回來似的。

 

  誰也不知道她心裡流淌過汩汩的鮮血,心臟像是失去跳動意義一樣的刺痛著,直到她再也喘不過氣為止。

 

  終於,失去了嗎?這就是她執著了幾百年的愛情,她搖搖欲墜的婚姻,是嗎?

 

  她以為,可以一起走下去;她以為,他們可以一起牽著孩子的手,一起看見下一個世紀全部暗暝了日光的盛況;她以為這段聯姻可以很堅固,很永恆。

 

  她以為丈夫對自己的愛,一如自己。假的,都是假的!

 

  從頭到尾,她,不過就是顆活在自己虛構出來的世界的棋子,還天真的獻上全部的自己,以為丈夫和自己一樣投入,在這場可笑的婚姻。

 

  只不過是一個用完就可以捨棄的工具,如此而已,哪怕她用自己,用真心去換得一個屬於他們倆的孩子,最終,還是敵不過煙消雲散的愛情。

 

  『或者,愛情一開始就不曾存在過?』最終她什麼也不想去猜測,什麼也沒有帶走,只帶著當初結婚之時,那法西斯親自幫她帶上的婚戒,無聲無息的走了。

 

  又或者,能夠擁有的,不過也就這只戒指,如此而已。

 

***

 

  不意外,那法西斯做下這個決定不久,血堡之主便匆從而來,像是踏著星光的餘暉,就連露水還殘留在身上,叫喊雷鳴似地遠遠而來。

 

  「那法西斯,你個混帳!」原本就刀刻樣的臉肅著,像是有千仇萬恨一般瞪著此刻正悠哉品著血酒的男魔。

 

  「早就說過問題在哪,是你沒有察覺,如今她臨盆在即,你居然下這種沒心沒肺的命令?」

 

  笑了笑,那法西斯一臉無動於衷:「你口中的她,可是我的妻子?」

 

  「廢話!」理直氣壯,茶理王半點也不覺哪裡有誤。

 

  「既是闍城家內事,血堡管到這來,不會嫌吃撐了?」依然溫文,依舊平靜,闍皇一語便駁回來者質問。

 

  一絲猶豫也沒有,血堡之主理所當然地冷眼斜睨:「我說過,不管她是不是,也不管她是不是你的妻子,我都要定她……自然,這也就關我的事了!」

 

  「要你沒本事,我樂於接收。」

 

  眉頭也不皺一下,那法西斯看著狂傲到接近挑釁的男魔,輕輕反問:「怎麼?是嫌死的血堡族脈,太少?」說的是最近一次闍血戰爭,死傷其實不嚴重,真要說也只是試水溫,可這種輕蔑的說詞近乎宣戰。

 

  「我想,是闍城想用鮮血來獻祭?作為我得到新任血堡之后的賀禮?」

 

  闍皇沒有開口回應,只是手中碎裂的玻璃全數往茶理王飛射而去,縱然多數被擋掉,猶有一片劃過那張臉上,留下鮮血淋漓的痕跡。

 

  「很好,這個挑戰我收下了,那法西斯,我倒是很期待,你之後會走上什麼路哪?」抹去臉上的血,緩緩舔過,血堡之主看著他咧開笑。

 

  拍拍衣袍,闍皇起身:「茶理王,經你這麼一提醒,我倒是有個主意……」語氣依舊波瀾不興。

 

  「就讓你當我未來孩子的教父吧!你意下如何?」那法西斯經過茶理王身旁時,用更親和的笑容,這麼說道:「若是你一個月內沒辦法吃下闍城,那你就當這孩子的教父吧?」

 

  「就讓你一輩子只能對著別人的孩子教養,你說多愉快?」扭開門,他這麼說:「就算是棄子,這個女魔,一輩子也不會屬於你,永遠。」

 

  「那麼,如果反之呢?」

 

  「反之……」沒有回頭,那法西斯深沉的衣袍顏色,在月光的照耀下,扭曲著皺摺,顯得很迂迴。

 

  「永遠不會有那麼一天。」

 

  『是嗎?』揮開滿地碎片,茶理王用一種很緩慢的速度,再次將門把扭開,離去。

 

  緩緩地,他踏上偏遠年久失修的迴廊,一面看著巨大而明亮的月亮,在天幕上溫柔地明亮。

 

  是怎麼偏離了自己原本的道路呢?他原本想一統黑暗世界,千秋萬世的決定,卻在看著那張一如記憶裡,膽怯惹人嬌憐的臉,他就不由自主的追尋。

 

  明明知道這不是心底原本的那個人,進入輪迴了,就不會是當初的那個人。

 

  卻一點也沒辦法克制。

 

  就像是一種毒藥,沾惹上了,便會無止盡的沉淪,只想著追尋那抹虛幻的影子,因為,寂寞得太久,連影子,他都捨不得放手。

 

  不知不覺,他已到達目的地,站在那扇緊閉的門扉之前,他帶著一些無奈,開口問候。

 

  「夜安,即將誕下皇子的,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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