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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桃花島已經二十年。

  桃花島,不是武俠小說裡黃藥師住的那個桃花島,而是在不知名的島國北方,一個小到只兩三間房的小地兒,除遍植桃花這點一如黃藥師外,其他跟江湖武林一點關係也沒有,就是些窮困的漁民住在那,並不是什麼高來高去的武林中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忘了是誰這樣說,但覺得並非如此,江湖,哪能是這麼簡單的三言兩語可以蔽之?

  後來,我離開了小島。

  二十年,足夠讓一個小屁孩長成少年;二十年,足夠一個女孩兒長髮及腰;二十年,足夠讓我變成一個白髮老人。

  還記得,每年桃花開的時候,師妹總會摘一簍簍的花瓣,蒸桃花糕,香香軟軟,只有那個時候,沖掉島上終年不散的魚腥味,我總是會看著師妹,一面吃著桃花糕,一面聽著父母說,要不娶了師妹當媳婦兒。

  我不想,那時候年輕的我,一點也不想,桃花島那樣貧困的地方,總得曬乾海草,乘船到陸地去,走很遠的路,用一點腥臭的魚和不值錢的海菜,換一些必需品。

  剛滿十五那年,我過夠了這樣的日子,於是我走很遠的路,跟一個浪跡江湖的老頭學武,用一本家傳幾代,放在桌腳墊著地的功夫秘笈作為交換,說我學成武藝,便可闖蕩江湖。

  學成以後,我回了一趟桃花島,那一年師妹十六歲。

  「你要不要娶我?」她這樣問。

  我看著穿補丁襦裙,渾身魚腥味的女孩,笑了笑對她說:「對不住,師兄實在配妳不上,找個好人家,別為我耽誤。」

  然後我離開桃花島,一走二十年。

  師妹沒有生氣,只木著一張臉對我說:「你以為學成武藝就可以成為人上人嗎?你根本不懂。」

  那時候只覺得她一個婦人家,懂什麼武俠?她根本不懂這險惡的江湖。

  後來,據說師妹找上了當初教我武功的老頭兒,也拜了他為師,意外的,老頭竟沒有收她任何東西,反而說師妹才是最像他的傳人。

  我很不滿,為了證明我才是對的,我開始懲強扶弱救國救民之大計。

  我開始被追殺,追殺別人,也被追殺。

  忘了是哪個前輩這麼說,這江湖就是這樣,殺人,被殺。後來我麻痺了,只知道要殺我的人,很多;我殺的人,也很多,我喜歡殺人。

  鮮血濺上臉時候,就像桃花開的季節,微風吹臉那樣溫暖。

  不知為了什麼,我再沒去見過師妹;彼時,江湖皆稱我魔頭,我感覺有些寂寞,他們終究不懂什麼是真正的正道。

  雖獨來獨往,卻有十幾小幫奉我為王,這讓我感覺自己有點低俗,卻從沒辯白,我想大概是當這個江湖都以我為惡首時,至少還有人站在我這邊。

  我始終認為我不過好殺,但凡是犯在我手上的人,皆罪有應得,我問心無愧,昂首天地,正義本孤獨。

  直到這些烏合之眾狠狠甩了我一巴掌。

  記得那天立冬,江面上的水都結冰了,一些不入流的幫眾找到我住處,說是今日宜補,請我上門一頓好料。

  模糊印象裡,很久以前的這個時候,師妹和父母總會烤隻雞,燉一鍋薑母老鴨湯,一夥人聚在小不拉嘰的桌旁大口吃著肉喝熱湯,鬼使神差的,我同他們去了。

  出乎我意料之外,赴約之地在洞庭湖旁,門面氣派奢靡,一入門就是鑲金砌玉,雕欄畫棟,更別提那些衣著暴露的女侍。

  但這也無妨,男人在外,哪個不濕腳?更何況如今地位不同一般,我可不覺得這一切有何不妥。

  直到他們拽上一個女娃,說是讓我進補,「這麼冷的天,先生可該好好補補。」這種補,和我想的可不一樣,這髒了我的眼,犯了我的忌諱。

  所以我大開殺戒。

  那日,門派上下三百口,無一幸免於難,就連被拽出來的女娃一樣被我滅得乾乾淨淨,整片泥地像泡了血水一樣,豔紅的開滿了花一般。

  而後風雪驟降。

  抱著女娃,我蹭著她滿是鮮血的臉,感覺最後一絲溫熱也漸漸離開,猛然想起四年前的立冬之日,便是父母被正道以所謂魔道中人凌虐致死的日子。

  我不過是刻意的忘了,怕記的太多,會瘋。

  就連師妹也無法以寡敵眾,何況我這樣一個不肖子,。

  直到整個桃花島被焚毀殆盡,我才得到消息。

  父母的頭顱快馬被送至我手裡,正道佛門大師用滿懷慈悲的眼望著我,說只要回頭,便是岸,切勿自誤誤人。

  早就,看不到岸了。

  等我懵懂的察覺到這件事情時,一切早已無法回頭。

  這一條江湖路,即便後悔,也沒有可以轉圜的餘地。

  師妹在我頹唐地抱著女娃時候出現,靜悄悄地站在他面前,如同十幾年前一般,只是語氣很淡漠。

  「師兄,你後悔嗎?」

  後悔什麼?究竟是後悔沒有娶她,還是後悔踏上江湖這不歸路,又或者是後悔踏出桃花島?

  我看著眼前粗服補丁襦裙,緩緩將視線往上,只見師妹頭簪著白玉,素臉含霜。

  那張臉和十年前並無不同,若能笑了開,彿若當年桃花盛放時初相見一般,可惜過了十年,滄海和桑田隔的太遠。

  最終,我還是回答這個問題。

  「沒有。」哪怕是能再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離開滿是魚腥味的桃花島,還是會去學武,還是不會娶這個女人。

  我想我是厭惡看到她。

  又怎麼會後悔?笑了笑,我扔下屍體走了,再有師妹的消息是幾個月後,桃花開的時候,她嫁了,嫁給當初桃花島上一個姓黃的人家,再也沒有踏出桃花島一步。

  得到消息的時候,我中了一劍;長劍刺穿心肺,很快就要死了,可是我卻能看得見島上桃花散落的樣子,很美,很美。

  我不曾後悔,但是我想回去桃花島,很想,很想;想再吃一次桃花糕,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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