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和月

　早上提了行李，一路狂奔，直到火車站，看見冒著黑煙的柴油自強，才鬆了口氣。

　　這齣戲我於三個月前才意外得知，本糾結著沒有額外的預算，沒想到開學後有個折扣能讓我成行，我興沖沖地打電話詢問，牛牛和球球是否願意和我一起觀賞。

　　這條路是寂寞的，從我開始看戲以後，我一直希望能夠有機會讓家人們知道我努力些什麼，我專注些什麼。

　　恰逢這個機會，在距離父親遠一點的距離以後，我們得以成行。

　　到了台北，由於國慶連假關係，已然遲了二十幾分，我憑藉著兩年前備考時流連台北地下城的模糊印象，一路狂奔中正紀念堂，途中還錯過佳如學姊，事後在臉書狀態上看見佳如學姊的「有緣錯過文」，實在是羞赧，我這個人臉辨識障礙的程度又加劇了不少。

　　我特別喜歡這次中西併在一起的背景音樂，貫串全場，既磅礡又幽怨。但這種幽怨是抒情也優雅的。它出現在需要它出現的地方，幽微著幽微的情感，抒情著不能言喻出口的抒情。我其實覺得那一段不同編曲同樣旋律的背景音樂委實讓我有宮崎駿的動畫既視感啊！真摯又感人，貼近又疏離。

　　另外，優雅而抒情的崑曲和京腔的混和，也讓我覺得特別又有趣，更優雅一點，再更優雅一點，我彷彿看見那些深情背後的矜持。

　　直到最後一刻，這種情感都並未被宣洩出口，它也並不需要一個結果。

　　假話真話，假畫真畫，真情假意，假意真情。

　　什麼該被留存，什麼該被淘汰？赫飛鵬決定他自己的世界，他在自己的世界裡為王，但這些寂寞身後名，說得輕巧不在意，卻又在出口之時早已宣洩。那頂高帽子，究竟是誰替他戴上？

　　若是他已安於己心，那麼對紫靈嚴的追尋，又是代表什麼迷惘？他說出口的話，真實得不能再真實，至少是被眾人推崇的，但他的內心那麼迷惘，既迷茫而恐懼。

　　第一幕的山抹微雲，對照第二幕的彩霞之約，竟是借景抒情，不能見面的設定訴說了彼岸之約，比起微雲抹上山，師徒竟是到生死之巔才能再逢，明明是有情卻被無情控制。

　　情緒需要被節制。

　　我突然很驚恐，毫無節制的情感，與被節制的情感，這種衝突竟讓我無話可說，到底什麼是對錯？我終於認清事實，必須得承認，在那個年代，我們再也不能憑抒情創作，讓他們師徒的不倫情感只被山林掩埋，這畢竟不容於世。

　　年輕時候總覺得，真愛沒有錯，愛怎麼會有錯？

　　後來才知道，愛沒錯，但以愛之名的傷害，最是可怕。但放手又是對的嗎？我打上一個問號，我始終沒辦法明白，為什麼要分開，為什麼一定得選擇離開？也許還要再一陣子，也許還要再長一點時間，我才能明白。

　　全齣劇情貫串了對「小心翼翼怕添筆」的真畫假作之間的距離以及「畫中講究現實棄置」的畫中和現實之間的距離作對話，我們到底活在哪一個世界？他們沒有答案，他們只負責提問。

　　好人不一定沉冤得雪，壞人不一定能報應昭彰，這才是真實，在全劇中最真實的地方，竟是在這個結局，竊畫的赫飛鵬，竟仍擁有高帽與名利，而師徒看似什麼都無所得，實際上卻已然什麼都得到了，這種得到並非由他人給予。（我想唯一悵然若失的便是蘇祺昌吧？他昭雪了父親的冤屈，但那又如何呢？）

　　十八羅漢圖，長眉怒目各有指。

　　羅漢十八，各有不同眉目；佛家經典中，原始為十六，十八這個數字在中國唐朝後才有；蘇軾嘗為得十八羅漢圖而題十八首贊《十八大阿羅漢頌》。

　　羅漢， 大乘佛教認為，佛具有阿羅漢證量，但辟支佛和聲聞阿羅漢卻不具佛的證量。所以由「阿羅漢」是指能證涅槃、能解脫三界生死、不受後有(爾後不受三界愛繫縛而有生死輪轉)的證量來說，佛當然可以說是阿羅漢，因為佛斷盡一切煩惱，究竟解脫於三界生死輪轉；但阿羅漢因福德智慧遠不如佛，所以阿羅漢不等於佛，當然不能說阿羅漢就是佛。阿羅漢的果位不能與菩薩相提並論，在大乘佛教中阿羅漢必須迴小向大才能進入菩薩位，協助佛和菩薩普救世人，依大乘見解，釋迦牟尼佛的十大弟子皆為大阿羅漢。 （借用維基解釋）

　　於是它是一個中間值，在人和佛之間，超脫了人，卻還沒有到達佛的境地，曖昧難分，身分微妙，我猜想，這個羅漢的設定是借此安慰人心，才有的吧？因為懂得，因為超越，所以無情，他比佛更接近人一些，距離情感更近一些，才顯得沒那麼不近人情。

無人不冤，有情皆孽 。

　　超脫並不那麼容易的，並不是有了智慧就能辦到，至少我沒有智慧我也不想超脫，就在這個情欲之界打滾，我想也挺好的。

　　淨禾和宇青有他們的境界，他們領略了阿羅漢的慧解，而我有平凡的幸福，我體悟那些曾經帶給我痛苦的過程，所帶來的感動和喜悅。

　　金庸最後安排小龍女和楊過在十六年後相聚首，那些被蹉跎的時光不再那麼重要，淨禾和宇青離別十五年之久，並且在再見之後，再也不見，準備「隔山隔水，相視一笑」。那些被磋磨的時光也同樣不再那麼重要，因為他們各自還要繼續不見更久。

　　我想是在彼岸花期過後，在永久的相思以後。